❝ 文字翻飛的輕與重 ❞
文 楊中銘
約莫三十年前,我們翻閱手中從書舖帶回來的小說上,字字句句印刻著令人著迷的美感,河畔的輕輕楊柳,順風飛舞的棉絮花團,努力想像著女主角髮髻上瓔珞的顏色。順著密密麻麻的油墨字跡穿梭性靈花園,書頁上的文字偶有唐突,不均勻的墨色,像是在閱讀的過程裡翻越小小山頭,讓我們停頓於不該停頓的字句,手中電筒的微弱光線,斜照出深深的字跡壓痕...在溫暖又不想被發現的被窩裡。
當我們從店員的手中拿過一本精美裝訂的書籍,是否曾經好奇,生產這文字的流程會不會也有著迷人的光景?印刷廠裡機器嘎天作響,上墨翻紙印製堆疊裁切膠黏裝訂,廠裡此起彼落的機器聲響,將字字粒粒落成的印刷大版,翻印成一頁一頁載滿文字的書籍,從印刷廠運送至各大書店,日復一日。
三十年後的某個台北午後,我帶著手中的蘑菇雜誌,穿梭後火車站的巷街小弄,問過一間又一間的老舊店舖,希望尋訪全台僅存的一處孕育文字的場域----「日星鑄字行」。藍色大門的後面,一排排斜置的鉛字字架是小時候曾見過的景象,但其規模更大,更完整。架上密密麻麻的鉛字,從宋體、黑體到楷書三種字體,初號到六號七種字級,完整保留了台灣早期中文書報所需的鉛字。正當我感動於這片文字之城壯麗的同時,穿著藍色衣衫的張先生從地下室走了上來。
張介冠先生與父親於民國58年(西元1969年)創立「日星鑄字行」,專職負責排版前置作業鉛字鑄造的重要工作。當時,印刷業是蓬勃發展的興新行業,需投入的門檻也相對的高,除空間及資金的條件外,最大的資本就在於鑄字所需的銅模費用了,架上數萬枚的鉛字,每種字體都有對應的鑄字銅模(又稱字母)。過往,書本裡的每個文字,都會有個實體的字母,這是我們現今用慣電腦打字排版所無法想像的事。台灣儲放最多文字母親的地方,就是「日星鑄字行」。
曾經風光一時的鑄字行在電腦排版普及的衝擊下,短短的幾十年,傳統活字版印刷迅速凋落。三年前,連最後一起打拼的同業也紛紛論斤計兩的賣掉銅模及鉛字,結束了奮鬥大半輩子的鑄字生涯。始終沒被勸說的張先生,對這與父執輩共同努力的成果有著不同期待。無論在文化、歷史或藝術上,都有他不願屈服的堅強理由。全世界使用正體字為主要文字的國家僅剩台灣,其承傳了中國五千年的文字演變,字體架構、骨肉美感也是史上一絕,說是人類史上的文化遺產絕無誇飾。而現存架上的正體字結構,與我們目前使用的電腦字體不同,架上的字體雖來自中國上海,但在大陸的正體字,沒能逃過文化大革命的時代。台灣因為特殊的地理位置,與之相隔的緣故,讓這些字體能完整保留。這麼好的東西是我們文化根基的一部分,絕對有保存的必要,介冠先生堅定的說著。於是,應台北國際書展基金會的邀請,張介冠先生爽快地答應將鉛字提供書展,以饗愛書惜書的同好先輩,希望文字美好的可能,讓更多人徜徉其中。
不論是無形文字意像的輕盈,抑或是有形文字鉛重的擲地有聲。在這文字方城之前,鉛字活版印刷,它印刻出的是歷史、是文化,也是屬於即將消逝的手感藝術,很興奮能見證這重要的時刻,文字漫天飛舞的想像猶在,文字的精神重量也會長存,輕與重之間,其未來發展與延續的創意想像,交待在我們手中。
❝ 關於鉛字的故事 ❞
文 劉宜芬
張老闆, 您好! 看了我們這個計畫的部落格, 真棒!
上次你送了幾個鉛字與我同學結緣,我寫了一些文字說明選這些字的意義
及我對鉛字的情感, 我想,鉛字就跟家中許多老舊的物件ㄧ樣, 經過歲月累
積, 記憶交疊, 讓它越來越豐富, 這是我在鉛字背後的故事,希望透過分享,
觸動更多獨特的關於鉛字的喜愛,您再斟酌是否合適放在部落格上,謝謝!
-------宜芬
那天忘了告訴你們, 關於鉛字的故事…
我在芝加哥修了一堂letterpress的課,中文稱為活字印刷,這堂課帶我認識
英文字體在不同時期的演變及了解活字版印刷的特性與應用,很像我們
以前學的字學(typography)。
大概是我以前太不認真,我不懂描繪那些字體對我有什麼意義,多年以後,
第一堂課,老師對我說,我要如何對你解釋英文文字之美,於是很多個夜晚,
我在工作室面對著幾千個字體,為我的文字尋找應該有的樣子,像是為
即將上演的戲尋找角色,在筆畫之間摸索著他們的個性,每種字體說著他
出生的年代的故事,他們獨自的時候是一種個性,當我將他們擺成一個詞,
一句話,他們便又開始合作地說著一個新的故事,這是我選畢業製作時的
名稱給你們的想法,那時我們一起為那五年的時光說一個故事,幕落下,
我們又和其他的角色開始一幕又一幕動人的詞句篇章。
對我而言,我有許多機會說不同的故事,但是那一年的“遊戲人空間“只有
透過每一個獨特的你們才說得完整(complete)。 我記得我在letterpress
的最後一個作業,寫了一段關於阿公的文字,家人說阿公中風後已經漸漸
無法感受外界的一切,我選了一種很小很小的字體,而且我堅持一定要居
中對齊,那種很小很小的字體很難掌控,常常跌倒重來,居中對齊在電腦上
只要按個鍵就完美無缺,但是上機排版是很難的,為什麼要這麼辛苦,一定
要對齊?
助教提醒我,活版印刷和電腦排版不一樣,這樣的設計需要花很多的時間,
真的如助教所說,我常常是最後一個關燈離開工作室,在幾次跌倒重來的
深夜,我疲累地望向窗外,我好像聽到阿公說,沒關係,我們再來一次,
像教授說得,阿公透過我的文字重新獲得對世界發聲的力量,如果文字真
有神奇的力量,他們連結了不同時空,讓想念有了依靠,不在黑夜無聲中
迷失了,那本書跟著阿公一起去了另一個時空。
當我回到台灣遇見中文鉛字,聽到老闆為了替剛過世的父親保留用一輩子
心血經營的鑄字廠,就盡我所能地幫助他保存這個累積了三代傳承的情感,
當初芝加哥工作室那些字體除了凝鑄那段練習的時光,還有為了印出文字
背後那股堅持,堅持小小的字體,像我每次回家時,阿公那淺淺的笑容說,
你回來了喔,而那些固執地對齊,像阿公這一生,固執地守著祖先留下的
土地,和那個被大水沖刷過殘破的家屋,他是最後一個為老家關燈離開的人。
對我而言,每一個字都是一個真實的存在,像鉛塊一樣背後承載著重量,因
為一再壓印漸漸衰老的面容,在每一次與紙張相遇的機緣裡,留下淺淺的
印記,一如我喜愛的書寫姿態—琢磨出恰如其分的洗鍊字句,記錄每一次
相遇的緣份。
最後,鑄字行張老闆說用這些字與大家結緣,希望大家有時間去看看台灣
最後一家的鑄字廠,聽聽老闆說說鉛字的故事。
❝ 轉載蘑菇第十二期「老東西」 ❞
巷子裡的活版印刷
文 張素華
日星鑄字行
常在心裡頭惦記著要親眼瞧瞧活版印刷,沒想到向街坊鄰居打探一下,就在台北市太原路的小巷子裡,發現沒有招牌的日星鑄字行。
鑄字行就是鑄造活版印刷廠所需鉛字的地方,全盛時期的日星鑄字行曾經有30多位員工,聽日星的老闆張介冠先生說,從南京西路以、松江路以、環河東路以北,這一帶都是印刷業,尤其是萬華地區,甚至還提供鉛字到海外的華文市場。
日星鑄字行不只保留了正楷、黑體、宋體三種字形的中文鉛字,還有中文賀字、英文字母、日文字、數字、記號以及花邊裝飾,數量不下十多萬,在35坪大的空間裡,四列以角鋼搭起的立架上,依類別、部首、字號,滿滿排列著鉛字,很壯觀。
再往地下室走,張老闆的工作間傳出聲音溫潤厚實的古典樂,一道黃光閃出,原來他也作曬版的工作。趁著曬版的空檔,他拉開淺淺的木抽屜,看著裡頭的銅模說,它保留了美麗的中文字形,結構工整且四平八穩,相較於便利的電腦字型,它「活」多了。
在日星有很多寶可以挖,有四十多前的木櫃子、有鑄字機、有聯合報淘汰出清銅模時,張老闆收購的初號銅模,這批字形來自中國,而非流通於台灣活版印刷業、經日本工匠修整過的中文字形;一問之下,才知道台灣所用的宋體、黑體銅模都來自日本,當時台灣最大、曾有180多位員工的中南鑄字行甚至重金禮聘日本師傅重新修整、雕刻正楷銅模。
活版印刷業在三十多年前逐漸沒落,中南鑄字行也已停業,為什麼張老闆要同時經營晒版與鑄字業務呢?他說是為了回饋活版印刷廠裡的老師傅們,如果連他都不賣鉛字的話,老師傅們就沒活兒可作,而這項曾經興盛過的行業也在此結束。
看著一屋子的鉛字與銅模,心酸酸地猜想它終將被時代所淘汰,張老闆說他想過把這間鑄字行整理成印刷博物館,讓後代人了解印刷業的過去,但他更想做的是,讓活版印刷可以繼續留存在我們的生活中。
春輝文具印刷品行
這是個下雨天,匆匆跑進春輝文具印刷品行,沒見著黃老闆,於是一邊出聲問著有人在嗎,一邊走進房裡,過了窄走道,就是擺著三台活版印刷機的工作間,每台印刷機都已上油,顯得活生生的,不是書裡擦得光亮的機器。 這裡只亮著一管日光燈,黃老闆在那下頭修補版片,準備印製附近洗車廠的服務表單。「印不清楚的地方,要一處一處找出來補齊,撕線也要好撕才行,不然會被退貨。」他一面修補版片,一面指著鉛版裡的鋼片和號碼機,示範如何壓印撕線和流水號,這才發現他的手指沾染不少油墨。
現年58歲的他從事這行已40多年,基隆初中一畢業就進入活版印刷廠當學徒,那時這行業還很興盛,「現在沒有前途啦!」在轟隆響的機器聲中,黃老闆笑說他也想退休了,退休之後,這三台活版印刷機可能就要當廢鐵賣掉。
❝ 日星鑄字行活版字體復刻計畫 ❞
讓沈睡的字體再度活過來
日星鑄字行,台灣僅存的活字印刷鑄字工廠,位在台北太原路的一個小巷子裡。
這裡仍保存了非常多古早的中文字模,這些字模都是上百年來許多師傅的終生心血,其字形之優美往往更勝目前的電腦字形。
日星鑄字行張老闆有個宏願,他準備購入一台CNC電腦製模機,將這些珍貴的字模複製幾份,送交各單位去保存珍藏。這本是國家應該作的事情,但是張老闆等不及了,他要自己進行這件工作。
要如何進行呢?有個重要的程序,需要將原本的字模一一印成字卡,掃描進入電腦,用專業軟體重新描寫修飾乾淨,如此我們可以得到一份乾淨清晰銳利的黑白完稿。
這份黑白完稿可以重新鑄出新的字模,同時也可以作為新的電腦字形使用。
目前設計界非常渴望好看耐看的中文字形。日星鑄字行,台灣僅存的活字印刷鑄字工廠,位在台北太原路的一個小巷子裡。
這裡仍保存了非常多古早的中文字模,這些字模都是上百年來許多師傅的終生心血,其字形之優美往往更勝目前的電腦字形。
日星鑄字行張老闆有個宏願,他準備購入一台CNC電腦製模機,將這些珍貴的字模複製幾份,送交各單位去保存珍藏。這本是國家應該作的事情,但是張老闆等不及了,他要自己進行這件工作。
要如何進行呢?有個重要的程序,需要將原本的字模一一印成字卡,掃描進入電腦,用專業軟體重新描寫修飾乾淨,如此我們可以得到一份乾淨清晰銳利的黑白完稿。
這份黑白完稿可以重新鑄出新的字模,同時也可以作為新的電腦字形使用。
要將這份工作交給張老闆一個人,是一件非常艱鉅的任務。
所以藉由這個部落格,組織並開始協助張老闆的畢生宏願:成立一座活版印刷博物館。
我們願意擔任這份工作的志工,以工作之餘力投入這個長期的計畫,也期待將來有更多的朋友加入。
讓我們一起完成這件有意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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